當去年諾貝爾文學獎桂冠由孟若摘下,諒必寫完《親愛的人生》宣告封筆的她也感到意外。世人總算可以停止吵嚷詩歌、小說(不拘長短)、戲劇、散文究竟誰才是王道了。精采的短篇小說鮮少有「浪費」這件事,孟若長年以家庭主婦身分寫作,同樣汲取了這段平凡無奇的經歷,鑄成有著獨特印記的小說。孟若的寫作很個人,小說場景通常限縮在一個家庭內外。家庭在一般印象中是一處具有安全感和凝聚力的場所,絕大部分人們世界的中心,它同時也可以是深淵的底部,讓人與世隔絕的監獄。孟若首先會在小說開場營造出一種日常的溫暖感,再不留情面地予以摧毀、戳破表面幸福生活的假象。這種書寫形式也是作家唐諾所謂的「刺針式短篇」,全面謝絕冗長、抽象、喃喃自語的人性鋪陳和討論。
所以孟若寫作時不時需要一扇實質和心靈的窗戶,2009年布克獎傑作《太多幸福》中的短篇〈虛構〉,喬伊絲刻意在家中裝落地窗門,「像是舒適、安全與豐足的象徵或保證」,卻沒能保住她和第一任丈夫強的婚姻。危險可能由窗外向內滲透,也可能反過來自窗內往外蔓延。生命的成長和危險是共生的,危險更可能不請自來從天而降,〈自由基〉罹癌的妮塔丈夫猝死,服喪期間家中闖入殺人犯駕走她的車逃逸,途中發生車禍當場橫死,可見死亡悄無聲息隨時到來,一味地否定生命中危險的存在,之於人們並沒有任何好處。
不只聰明有主見的女子經常遊走在危險邊緣,不諳世事的小孩亦然。孟若在〈童戲〉和〈採礫場〉以「天真無邪」的小孩眼光觀察世界,殺人者和被害者皆是孩童,凶手都不是「開膛手傑克」這類以殺人為樂的殘酷之人,只因孩童身高和智慧的高度有限,當不成上帝而玩起殺生遊戲。孟若徹底顛覆了我們對於小孩「天真無邪」的認知,她的小說書寫有一種殘酷的情感救贖力量,如同經歷過那些失眠的〈夜〉之後,小女孩孟若坦承勒死妹妹的瘋狂意圖,得到父親一句諒解:「人有時就是會有這種念頭。」她因此得以安然入睡。現在小說已經取代了父親的地位,一篇篇短篇小說是孟若一次又一次的懺悔告解。
在偌大一個時時充滿敵對惡意的世界中,孟若曾經引述Minnie Louise Haskins的詩作〈歲月之門〉(The Gate of the Year),或可為她的作品下注解:「走進黑暗裡吧,讓神牽著你的手。那比給你光更好,比你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更安全。」讀孟若的小說,就像幽暗的牢獄開了一扇窗,可以令普通人掙脫心靈深淵,使他們的生活免於瘋狂。
主題閱讀──黑暗中的靈光
1.《太多幸福》,艾莉絲孟若著,木馬文化。
2.《親愛的人生》,艾莉絲孟若著,木馬文化。